界面新闻记者 | 蔡星卓

界面新闻编辑 | 刘海川

由于无法鼓起勇气向老板提交辞呈，许多日本职场人士转向求助“代理辞职”机构。通过即时通讯工具与机构取得联系，填写一份调查问卷，然后签署一份合同并支付费用。接着，中介公司的业务员会代表客户给其雇主拨去电话。随后，就像那句广告语——“你可以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卫报》的报道提到，日本目前有大约上百家提供辞职代理的公司。几年前，居住在日本镰仓的Toshiyuki Niino发现，当他想要辞去一份工作时，他很难鼓起勇气面对他的老板。尤其是，当在其他几家日本公司工作过之后，Niino知道他的决定会面临阻力。“当你试图辞职时，他们会给你来一趟‘内疚之旅’。”

Niino的经历让他和儿时的朋友Yuichiro Okazaki产生了帮助他人辞职的想法。基于此，一家名为Exit的初创公司应运而生，专门为那些羞于自己递交辞呈的日本员工处理“棘手的事务”。半岛电视台的报道称，自2017年推出以来，Exit的商业模式已被20多家其他公司采用，也由此在日本催生了一个小众的辞职外包行业。

辞职外包，一个小众新兴行业的兴起

近年来，日本对辞职代理服务的需求开始出现，与年轻一代更高的辞职意愿有关。《卫报》2024年10月的报道提到，在Momuri公司的客户群中，20多岁的年轻人占据了约60%。日本广播协会（NHK）在2024年4月的一篇报道中提到，日本厚生劳动省曾表示，在日本，超过30%的应届毕业生在3年内就离开了职场。

Hiroshi Ono是日本一桥大学（Hitotsubashi University）商学院人力资源管理教授，他的研究重点是工作场所的动力、幸福（感）和生产力之间的关系。他告诉界面新闻，年轻一代可能有一种普遍的缺乏耐心的倾向。日本的大学生每年3月毕业，4月1日，毕业生们纷纷入职，但有些人可能在5月初的“黄金周”公共假期时就辞职了。这是一种被称为“黄金周辞职”的特殊现象。

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人力资源公司Recruit研究机构的负责人Kurita Takayoshi向媒体介绍，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希望把工作场所的不确定性降到最低。他介绍，当比如如何工作、在哪里工作、和谁一起工作的前景不够明朗时，这些年轻人就会感到焦虑。

另外，Niino所提到的“内疚之旅”，或人们对“辞职”的难以启齿，或与日本的职场文化有关。在日本札幌生活的Hayashi（化名）在某日本餐饮企业中已工作5年，她告诉界面新闻，日语里有一个词是“空気を読む”，意为“读空气”，也就是个体会容易受到集体氛围的影响，也会受到来自人情的压力。比如，即便公司没有明确规定，或因警惕“过劳死”（karoshi）而不让员工加班，不少员工依旧自觉保持紧张的工作节奏，或至少表现得“勤奋”。

关于离职，Hayashi所在的公司要求员工至少提前30天通知公司，并未强行规定员工本人到场。在Hayashi看来，企业不愿对培养多年的老员工“放手”，可能基于另一个原因。“日本的招聘制度和中国国内不同，他们对应聘综合职的应届生的专业背景没有过多要求，后续由公司来培养。”

不过，“辞职代理”并不一定让辞职变得更加简单，比如有文章详细分析了辞职服务Yameho的运作方式，它由总部位于东京的toNEXT Union推出，号称是业内首个按月订阅的辞职服务。虽然这项计划的概念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但有观点指出，由于“辞职代理”这项服务的特殊性，比如一个人很少在一年内多次辞职，它可能会让人掉进另一个消费“陷阱”。

专家：劳动市场中的日本年轻人正在转变

越来越多的辞职需求，也反映了日本雇佣关系的变化。日本的“终身雇佣制”（lifetime employment），一直以来都因其僵化和不能快速应对经济周期的波动而受到外界的批评。Ono表示，“终身雇佣制”有着悠久的历史，这一概念真正得到巩固是在二战后的高增长时期。终身雇佣制旨在稳定就业系统，避免对于企业具有破坏性的高流动率。

资料显示，与其他国家相比，日本工人更换公司的频率较低，而且相对而言更多地依赖基于资历的工资。据半岛电视台，2019年，日本公司员工的平均服务年限为12.4年，而经合组织（OECD）的平均服务年限为10.1年。经合组织2018年的一项研究显示，日本员工在同一家公司连续工作至少20年的工资溢价率位居第三，仅次于土耳其和韩国。Ono也曾在研究中提到，许多日本公司，尤其是大公司，仍然遵守终身雇佣的“隐性合同”，保护那些处于核心地位的人。

不过，在Ono看来，劳动力市场的供需两端都随着时间产生了显著的变化，甚至“终身雇佣制”的概念已在某种程度上显得过时。“在最近的5到10年，渴望‘终身雇佣’的人数确实减少了，尤其是年轻人，而且下降的趋势在持续。”从供给方的角度来看，日本劳动力短缺的背景之下，求职者对流动性的宽容度更高。“可以说，年轻人不像老一辈那样目光长远，他们并不想一生都呆在同一家公司。”

而从公司的角度来看，Ono认为，在此趋势之下，企业若想要维持终身雇佣制是十分困难的，原因是效率低下。“即便经营不善，公司也需要留住员工或给员工发工资，终身雇佣制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另外，在Ono看来，比起对员工进行长期培养，日本企业正在转向对员工具备更专业化技能的需求。

此外，Ono介绍，薪酬制度的变化也导致终身雇佣制被削弱。在日本存在已久的工龄工资制度虽然让员工感到“安全”，但也产生了很多“搭便车”的人。“员工基于能力和实际表现获得报酬，薪酬结构变得更加民主，竞争越来越激烈。”Hayashi的工作经历也印证了这一点，她介绍，为了节省人力成本，规避终身雇佣制的弊端，按照合同类型分类，目前日本公司里常见有正社员、契约社员和派遣社员。

关于“辞职难”，Ono表示，新冠疫情期间远程的工作或学习经历，也让不少年轻人的交流能力受损，这可能导致他们在应对面对面的压力时产生困难。Ono向界面新闻表示，目前来看，辞职代理机构在日本是相对细分的行业，并且还未变成主流。“对于这个行业，目前还没有相对准确的数据，但估计显示，会用到这项服务的人不会超过辞职者的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