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因不同的作者而演化,《芭比》在玩具国度中探讨了女性政治,意大利女性电影《还有明天》也建造了一座人偶之城,导演宝拉·柯特莱西亲自饰演了主角迪丽娅:这位非凡的母亲是家务能手,更是打零工之王,她是家暴的承受者,同时也筹谋着一个小秘密——这不只是她个人的隐私,更是场公共的换代。

《还有明天》海报
迪丽娅家是典型的意大利贫苦人家,它是个地下室。从一记节奏性的巴掌开始,这栋屋子就以模型的样子被打开了:迪丽娅从床上下来,天衣无缝地串起家务图景,形成一条悠扬的动线。随着她的步骤以及其他成员的作息,家里的布局被全方位参观,这个居室缺少光照,它陷在地里就像巨人国的小盒子,从餐厅的窗口望去,能看见邻居的脚和撒尿的狗。有趣的是,住在这微缩空间里的女人和男人,也都是自动的:丈夫几乎从未进过厨房,痴呆爷爷的房间则是个不稳定的暗室,他瘫在床上成为最混账的魔鬼。至于女儿玛塞拉,以及两个儿子,就全挤在一间卧室里,某些上帝视角的俯拍显得这里更为微缩,所以无论姐姐出嫁还是爷爷死去,儿子们的第一反应都是:“她的床归我了!”“他的房间归我了!”

剧照 迪莉娅一家

剧照 迪莉娅家是典型的意大利贫苦人家
就这样,人物无条件地服从了自己当下的面具,生活的爱恨消失了。即便意大利是那么风情,街上的吵架声都很悦耳,甚至连某些混蛋的脸,也带着点俏皮,但你会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个不朽的舞台而已,它制定了人偶的关节,也划定了她们的轨迹——这些打零工的家庭妇女,还能去哪里呢?柯特莱西与女性同胞们的共鸣正是在于,她让大家不再为传统舞台而耗费情感,她把她们变得更无机,迪丽娅也好,玛塞拉也好,都是被打了就哭,被甩了也哭,但这种眼泪与痛苦,无非是对既定程序的推演。
当呼吸被抽走,舞台的轨迹很快就被确立了,甚至有时候,它会运作出极漂亮的景观,恰似一阵镜头的旋转,和粘在牙齿上香甜的巧克力。但正如模型所示的年表,这是意大利女性获取投票权的时期,也是当代女性运动的再一次复苏,因此,柯特莱西的任务绝不止是“将传统抽空”,既然传统机制无法被废除——正如很多夫妻无法离婚——她就要开辟新的循环。所以,她时不时地搁置迪丽娅的家庭空生活,让她有自己的伙伴,有特定的休息区域。

剧照 晒被子的天台

剧照 迪莉娅和玛丽莎翘班抽烟
相比于闭塞的室内,妇女在外头有更明媚的空间,楼顶上的天台,咖啡馆的墙根,都是如此。女人们晒被子的天台,是个没有男性出没的纯洁区域,在那里,她们像天使般拍打着白色的被单。而迪丽娅的守护天使是玛丽莎,玛丽莎芬芳的蔬菜摊,简直是一个港湾,她带着迪丽娅翘班,一起坐在阶梯上,抽着从美国人那里坑来的烟,在这些瞬间,我们忽然感到生活的“还魂”,它有着碎烟草的口感。这是很美的颠覆,因为很少有银幕描述中年妇女结伴旷工,结伴偷鸡摸狗,她们的每次同框,都在证明审美本身的开放。只是,还不够。对于柯特莱西,也对于真实的女性们来说,我们的审美同样需要被警惕,因为若你能在压迫中找到喘息,并且安顿下来,那就意味着生活还可以持续。
这座城市里还有个变量,它是一封未知的信件,迪丽娅从女邻居手里接过了它,然后带回卧室。于是,它蛰伏在梳妆桌和缝纫机之间,忽而又被扔进垃圾桶,散发出比情书更不安的气场,不禁令人好奇,上面到底是哪一种文字呢?


剧照 母女分别遭受暴力
我们等待着人偶,希望她们拥有更完整的态度,这取决于迪丽娅何时能直视自己的困境。当她的痛感消失,甚至连家暴都在歌舞中悬置,这种立场就只能落在母女之间,因为你始终无法抹除的,就是两个最亲密女性的相连。或许,迪丽娅第一次露出真实的难堪,是玛塞拉用父亲式的脏话辱骂了她,因此,她把那封信从垃圾桶里拿了出来,看着上面揉皱的字样。但很快,第二次难堪就来了,迪丽娅透过房门的缝隙,发现玛塞拉被她的未婚夫掐住了脖子,那个看似最无害的男孩,却有着一双暴力到现实主义的手,他撕开了那些自动止血的闪回和歌舞。重复是可怕的,迪丽娅知道这一点,她展开了几次紧急行动——她站在街对面,如同站在一种电影的对面,注视着美国士兵,与他联手炸碎了那家有法西斯前史的gelato店,那一刻,类型的风景变成了政治的抒情。
其实在影片的后半段,有很多抒情的场面,公公的死是一场最恶毒的闹剧,他变成僵尸,还半开着自己的房门,意式小丑挨个儿进来然后在此发霉。迪丽娅也在与自己的死亡赛跑,但她说:“还有明天。”还有明天,这句话所承载的意愿,将她引至了新的彼岸。第二天清早,跨过了等待的时光,与死亡的决斗还在持续,迪丽娅一路奔向高地:诺亚方舟似的投票现场,原本在商店门口排队、在葬礼上喝咖啡的女人们,她们都将自己投送到这里。街道和信物如标语,激励了迪丽娅和玛塞拉的奔跑速度,这是飞快的一天,就连选票掉在地上,都是为了让文字得以传递,让丈夫、儿子、初恋情人、所有男性都成为挫败的死神,她们将口号交给对方。


剧照 奔跑与擦去口红
如果说gelato店从内部爆炸,仍然是黑夜里模糊的招魂,那么,被迪丽娅们召唤来的明天却是清晰的,它有实际的载体,女人们握着选票登上楼梯,也因为选票修改了自己的肖像,这的确是政治宣传场面,但她们珍惜了宣传的力量。不过,在明天般的今天,女同胞们想对对方传达的,不光是擦去口红的动作,还有迪丽娅为玛塞拉表演的那支舞。那是支神奇的舞,通过音乐,母女相互对着口型和手型,妈妈的手势修复着沉默的过去,也制造着新的默契,她的目标是爱。
(石新雨,影评人,青年电影人,电影播客《波长cinema》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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